告别“大拆大建”时代,城市如何跨越新旧边界?

2023年11月25日 95324阅读

图片来源:摄图网_500328040

你是否注意过城市里那些正在悄悄“变脸”的老旧小区、城中村?

往日印象里,这些地方往往杂乱无章、萧条破败;不经意间,却忽然冒出一间精致的咖啡店,或是转角处与众不同的墙绘,传递出“重新生长”的气息。

过去数十年间,伴随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数亿人从农村走入城市,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而眼下,高歌猛进的发展方式正在谢幕,“城市更新”成为新的时代关键词。

自2021年起,“城市更新”已连续三年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今年7月,国务院常务委员会审议通过《关于在超大特大城市积极稳步推进城中村改造的指导意见》,超大、特大城市明确分三类推进实施:符合条件的实施拆除新建,或者开展经常性整治提升,介于两者之间的则实施拆整结合。

这意味着,我国城市发展由大规模增量建设,转为存量提质改造和增量结构调整并重。换句话说,就是从解决“有没有”,转向解决“好不好”。此前,住建部门多次强调,城市更新行动要防止大拆大建,“鼓励采用‘绣花功夫’来织补、修补、更新”。

告别增长依赖,重塑城市肌理,“以人为本”的空间重构与社区激活,成为当下的重要议题。

城市记忆

繁华的深圳南山区,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有着1700多年历史的南头古城藏身其中,大隐隐于市。

图片来源:南头古城官网

南头古城被称作“粤东首郡、港澳源头”,曾是历代政权在岭南沿海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

过去几十年间,随着深圳的快速发展,城区不断“侵入”古城,工业生产留下的旧厂房痕迹依稀可辨,狭窄的居民楼不断长出美发沙龙、菜市场、米粉店……最终形成“城中村中城”的复杂格局。

与其他城中村并无二致,这是深圳人再熟悉不过的故事。如果说城市也有记忆,那城中村就是深圳无法抹去的符号。

建筑大师沙里宁曾说,城市是人类创造的一种有机体,是由许多“细胞”构成的。正如单个生物细胞通过不断更新自身组成部分来保持其生命结构的整合性,城市发展的全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更新、改造的新陈代谢过程。

在快速城市化过程中,城中村为大量新市民提供了方便经济的住房,成为他们落脚城市的第一站;但另一方面,城中村也存在土地利用低效、基础设施不足、人居环境较差等问题,改造更新成为必然。

问题随之而来,如何留住城市记忆?

在“中国现代主义建筑之父”、非常建筑事务所创始人、知名建筑师张永和看来,城中村改造,实际上是关于“对时间的认识”。

他多次提到“新”和“旧”的关系。

过去的城市化,往往简单地以时间为界限区分“新”和“旧”。“新”建筑起来之后,“旧”建筑被迫退场,城市逐渐“失忆”,城市特色和可识别性也在不断丧失。

“不是说城中村没有问题,但是粗暴的工作方法,就把城中村作为一个城市发展的遗产给抹杀了。”

张永和认为,城市肯定会有更新迭代,“不可能每个城市都保护下来变成博物馆”。但另一方面,“新”应该带着对“旧”的尊重去做,因为它代表着时间上的延续性,是在时间的长河上不断累加,而不应成为被切断的历史。

图片来源:南头古城官网

自2019年起,南头古城开启保护与利用项目,在历史建筑修缮基础上,引入美食、咖啡、艺术、文化等多元业态。如今的南头古城,兼容千年古城、城市社区、创意街区多重身份,“新”与“旧”在这里重新定义时间的刻度。

“人”的显影

南头古城的活化工作仍在继续。根据规划,古城未来将避免景观化的延续,而是重点呈现城市生活空间中最真实的一面。换言之,要与“人”发生更紧密的关联。

胶片时代有个专有名词叫“显影”,指影像逐渐清晰的过程。按照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城市规划专家李晓江的观点,进入城镇化“下半场”,我们应该更关注“人”的显影,注重人的感受和需求。

那么,城中村改造和城市更新如何为“人”服务?顺应城市原有肌理,选择渐进的规模和适宜的尺度,便成为专业建筑师的“权”与“责”。

“建筑师在城市更新中具体的工作在于,我们帮助决定哪些房子该拆,哪些不该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都给推掉。然后是新的房子怎么建?这也是我们考虑的问题。”张永和说。

比如位于南京夫子庙旁边的小西湖街区,作为南京28个历史风貌区之一,更新前地上房屋密集,临建、违建扎堆;地下市政设施年久失修、管网功能老化严重;半空中还有如蜘蛛网密布的电线……

小西湖街区 图片来源:南京发布

改造过程中,规划设计团队放弃了以往大拆大建式的“休克式”疗法,而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建设地下微型综合管廊,地面不设窨井盖,避免道路反复开挖;恢复青石板雨水暗沟路面,让街巷展现传统肌理;利用腾退地块打造公共空间,改造老旧私家宅院打造共享院落,以“小尺度,渐进式”改造留住居民。

城市是人的容器。我们关心城市,其实关心的是城市中的人和人的生活。

“建筑设计者应该深刻体察人们的活动与建筑空间的相互关系。建筑师盖房子,不仅是建造一座有质量的建筑,更是要让建筑积极参与社会,融入到所在的社区。”张永和在南头古城改造的邻里中心,正是他对这一理念的实践。

图片来源:南头古城官网

邻里中心原址是社会健康服务中心和党群服务中心,楼上为居民自住。改造后,公共空间在垂直方向上发展,巷道整合在立体街道系统中,以红砖建造立面,与周边的老建筑融合得恰到好处。而在功能上,邻里中心将社区医院、社区办公、党群办事处、文化展示、教室、会议室等多个功能融为一体,将让居民享受更便捷的生活服务。

“整个城市的肌理应该与人的需求紧密结合,这样才能跨越新旧的边界。”张永和曾说。

重建附近

“设计一个梦想中的城市不难,但重建一种生活需要想象力。”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简・雅各布斯在不断呼吁“勿忘人性化的建筑尺度”同时,还特别提及“保留或发展社区的重要性”。

人类学家项飙曾提出“附近的消失”。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的一个趋势是人越来越原子化,人们建立对世界的感知越来越通过一些抽象的概念和原则,却对“附近”视而不见。

当人与人之间逐渐失去真实的连接,城市更新如何帮助“重建附近”?

在南头古城,张永和设计的“信息亭”坐落于古城入口处,以乡村中常见的“小青砖”为材料,赋予大进深的挑空空间,带来一种沉重与轻盈的矛盾感受。“信息亭”与其四周的建筑物,如古城牌坊、城墙、关帝庙、南头古城博物馆形成呼应,游客和居民在这里不仅可以观看展览,还可以躲雨遮阳、乘凉休息,让它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周边社区的“空间粘合剂”。

南头古城“信息亭” 图片来源:“深港双城双年展”微信公众号

社区是公共生活的最小单位,社区活力直接反映出一座城市的魅力,社区营造也成为当下的热门话题。而社区营造的核心,正在于发挥人的作用,强调通过集体的行动来处理共同面对的社区生活议题。

在南京小西湖街区改造过程中,从政府、规划师、建设方、社区多方视角,提前以地毯式调研方式,深入了解居民实际需求,让居民参与城市改造治理过程,打破了以往精英规划与公众需求之间的枷锁。“当历史风貌和当代生活叠加,多方之间形成共识,项目因而在自我更新之中生长出更多可能。”

2022年,小西湖改造项目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被评价“在社会和技术创新方面,提供了可推广、可复制的经验”。

张永和也希望,像小西湖街区这样的改造项目,能够在更多城市得到复制。他还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勉励自己和他人――

“在神话故事中,大家比较关注的是愚公的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其实愚公不仅有很强的社会意识,还有很强的公共意识,在规划设计‘移山’上,愚公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张永和说,“不怕干得慢,只要一点一点不停地干。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也适用于我们的城市改造。”

每日经济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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